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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样?”
阴暗的小酒馆里没什么人。非常时刻,喝酒也变成了一个私人化的行为。小酒馆唯一一盏瓦斯灯旁坐着一个瘦削的人。蓬蓬乱乱的头发用玫瑰色的发带随便绑着,发带上还有着烟头灼烧过的痕迹。
明明是已经藏入阴影的人,却偏偏坐在最亮的灯旁边。
“还行。”走进来的人手上拿着有些皱的西装。很是不耐烦地把一个文件袋往吧台上一扔。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金色头发,亚瑟暗绿色的眼中都是厌恶。好像那个文件袋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。
事实上,就是恶心的东西。
灯旁的人极有默契地,在亚瑟坐下后推给他一杯茶。两人明明之前没有过联系,但是那一杯茶就好像被精确地计算好了时间,拿到亚瑟手里时,一定是微微热的,加七分奶,三分糖。
灯旁边的人低低笑了一下,嘶哑的声音却听不出笑意。蜷曲的金发凌乱地垂下,苍白瘦弱的面孔上,烟紫色的眼睛却亮得吓人。
“怎么了,大费周章?”灯边的人修长的手指骨节凸出,缓慢地绕着文件袋上的线。
“能有什么?准备好的都没用到。”随手拿过茶杯一气喝了一大口,金发绿眼的人“乒”的一声放下茶杯,“不过还是个小孩子。而且生活在和平中的人能明白什么?浪费了我的魔法。你杯弓蛇影了,弗朗吉。”
灯旁的人,不,弗朗西斯.波诺弗瓦循着灯光,仔仔细细地看着文件。上面的赫然就是亚瑟的花体签名。当看到数额上的小小变动时,弗朗西斯肩膀抖动起来,嘴角弧度渐渐变大。低哑的笑声在安静的小酒馆里回荡。
喝着茶的人,亚瑟.柯克兰慢慢转着茶杯,听着终于变得熟悉的笑声,一直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。
还好,还好。亚瑟看着荡漾的茶水,倒映出的深绿色眼眸里,自己晦明难辨的心事起起伏伏。
闭着眼睛又灌了一大口茶,现在的亚瑟哪还有半点绅士的样子。举止直率得甚至有些粗鲁。锋锐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不屑。
“我说过就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。”
“是是是,亚蒂只要演一个晚上的戏就可以----少花几百万英镑,多少法郎?”弗朗西斯的眉目稍微舒展了一些,精致的眉眼中时藏不住的仪态风情。烟紫色的瞳眸中流转出一丝美艳的意味,昔日知情识趣而又强大的欧洲大陆第一国家好像回来了一些。
只是下巴上好久没打理的青色胡渣颇为碍眼。亚瑟如是想。
“又不难。白白浪费了我催眠的魔药。我可不是为了你才拿出我珍藏多年的魔药的。”亚瑟偏过头皱了皱眉。瓦斯灯还是太亮了,不安全。
“嗯……”弗朗西斯稍微有些改善的精神又沉了下去。只是为了让阿尔弗雷德变得更感性一些,小小的辅助催眠,怎么会用的到魔药?亚瑟的白魔法……
1940年5月30日的敦刻尔克,已经耗尽了亚瑟所有心力了。
好像是自作自受,又好像是飞来横祸。明明与亚瑟商议好了绥靖政策,战略防御。本以为会一路向东和苏/联对上的德军却反咬一口……
所有人都屈服了,所有地方都沦陷了。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多责怪亚瑟什么。但是……
一想到他的英伦三岛仍然还未被踏足蹂躏,弗朗西斯心力就心酸嫉妒得不得了……
想着,弗朗西斯抿了抿唇。但没有亚瑟,自己现在会在哪里呢?北/非,越/南,阿/尔/及/利/亚?
英/格/兰。没想到百年宿敌,最后的伊甸园,最后的栖身之处,居然是这里。仿佛是被瓦斯灯的光晃花了眼,法朗西斯抹了一把脸。
仿佛抹去了百年的隔阂,抹去了加莱海峡的34千米。
“那你……现在还在演戏吗?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,弗朗西斯侧过身子,牢牢盯着亚瑟脸上每一个表情。他手里杯中沉底的渣,在红酒的深处轻轻摇晃。
亚瑟挑了挑眉,这个场景在弗朗西斯看来有点滑稽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笑了出来。
而亚瑟视线一转过去就看见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弗朗西斯。一点点红晕漫上了弗朗西斯的两颊,在苍白的脸上看来竟是无比的鲜艳。一手晃着酒一手撑着下巴,弗朗西斯眼睛弯弯,眼缝里泄露出来的紫色是惊心的妖异。
“咳……在你面前演什么戏?”亚瑟忍不住移开了眼,又灌了两口茶。茶很快就见了底。“难不成一定要把红茶浇你一头才不是演戏?”
“是……是,原不良从良了。”弗朗西斯还是笑,笑得甚至有点咳嗽。但笑声和喘气声就和有着小勾子一样,牵得亚瑟眼神乱飞。
“去你的……那是因为红茶战时供应紧缺,才不是因为体谅你身体不好呢。”亚瑟有些烦躁地喝着已经没有红茶的红茶。
弗朗西斯的笑渐渐消失了。是啊,战时。
而自己……
“呐,小亚蒂你说”,无视亚瑟不满的嘟囔声“我已经不小了”,弗朗西斯手撑下巴,眼神悠远。“哥哥还能活多久呢?”
亚瑟狠狠怔了一下。他突然转过头来,死死盯着弗朗西斯,好像要确定什么。
他只看到了弗朗西斯宝石一样清透璀璨的眼睛中,仿佛绽放了一个梦境。
弗朗西斯面前的好像不是瓦斯灯,而是远东的走马灯。亮光旋转着明艳灿烂的过往。那些带着仄费罗斯温和祈愿,芙洛拉芬芳祝福的旧梦。
从白色橡木架上垂下来的细细小小的紫花,风铃一样在空中摇晃。悦耳的圣母咏叹调从远处传来,鸽子成群排云而上。安详的集镇,有着漫长的黄昏,和连绵不绝的钟声……
都碎了。
“不……你,你在说什么啊!”亚瑟下意识又把茶杯送到了嘴边,想起已经没有红茶了,却忘记了放下茶杯。“你可是法/兰/西/共/和/国啊!怎么会会……”
“查理曼,迪奥多西,亚历山大……你还记得他们吗?”弗朗西斯低下了头。当瓦斯灯的光芒完全盖住了他自身的光芒时,那他便只剩下了阴影。仿佛睡着了一般,弗朗西斯嗫嚅的话都像是呓语。
亚瑟也沉默下来。他突然有点想念几百年前的自己。
“我在这里……当然这里有你在,这里很好。”
“而我又不在这里,在马赛,在里昂,在蒙彼利埃。”
“……在普/鲁/士西面,在德/意/志手中。”
“时刻在流浪的,会渐渐消磨掉自己本身的痕迹。”
“当我的人民,我的土地,我自己,忘记了曾经的自由女神、曾经的香根鸢尾、曾经的扎克雷起义……”
“那我,便不算活着了……”
说着说着,弗朗西斯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。亚瑟差点想要去拎起他的脖子看看他还活着吗。
亚瑟只看到一个已经进入熟睡状态的弗朗吉。
褪去了过度的轻佻,白日的烦闷,弗朗西斯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静谧当中。微微翘起的嘴角说明他或许回到了童年的玫瑰花园----虽然他们其实没有童年。连发丝里都是揉碎的金光,闪烁着玫瑰的芬芳。
亚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。想轻轻抚一下他细长的眉,柔软的鬓角。或者想施一个魔法记录下他的睡颜。或者想扶正他的肩膀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。或者……
想拿走那个文件袋。
他,太累了。弗朗西斯,太累了。
亚瑟无声地吐出一口气。其实弗朗吉还是很开心自己拿到减免了费用的军火合同的对吗?
悄悄拧暗了瓦斯灯,就着昏暗的灯光。亚瑟盯着弗朗西斯的阴影出神。
德/国又派人来与英/国讲和了,很明显是不想和英/国及苏/联两线作战。
可是,我会让你如愿吗?路德维希.贝什米特……或者,基尔伯特.贝什米特?亚瑟在一个没人的小酒馆里露出了一个带着嗜血意味的微笑。
外面似乎响起了一些似有若无的歌声。在烟雨弥漫的街上独行的黑人小女孩轻轻地哼唱。从大航海时代就开始弥漫的歌,从死亡和鲜血中,低吟出声。
亚瑟从来都不会忘记带血的枪炮带血的帆。也从来都不会忘记怎么让军装和鞋底再一次染上血。
当他转过头看见弗朗西斯的睡颜的那一刻,眼神确是柔和了少许。但很快,更加深重的戾气在他眉心攒聚。
那么接下来,就是我的战场了。
希望你可以有真正安睡的一天。
ps又引用了春韭的两句话。
下面其实还有……我觉得我写不完了……
要是我会画画就好了……用语言描述这些画面可能有些贫乏……